陈独秀晚年信札

2017-06-21 03:21:32 来源:
分享:

1个人到了晚年,倘还写作,大概会有很真实的东西在,所谓老之将至,其言也善吧。近读陈独秀晚年致台静农数10封信札,感慨万千。这些遗稿大多藏于台氏后人手中,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主办的《中国文哲研究通讯》第103卷第1期刊出了其中的文字,读来如见陈氏的面貌,形象可感的东西颇多。研究现代史,这些信札是不可不读的。惋惜内地读者暂时还读不到它们,陈氏晚年的情形,其实不被众人明了。

自从离开政坛以后,陈氏的精力主要是放在两方面,1是继续从事政治文化研究,力主托洛茨基的某些观点。2是潜心于学问,回到史学与文字学中。他和台静农的交往中,述学的时候颇多,也偶尔言及人事,性情照旧,只是学问的讨论兴趣更浓,俨然是1个学究了。那时他潜心于文字学研究,讨论的是《说文》、《广韵》、《集韵》、《尔雅》里的问题,陈独秀晚年信札,我们这些外行,是看不太懂的。但透过其中的语态,倒可看到他的精神本质。第1,不依附于权贵,还如过去那末恪守操节。第2呢,以忧患之心穷极历史。第3是又回到“54”前后的状态,以文化梳理为本,建立新型的学术理念。由于那时他的身心疲惫,病魔缠身,许多工作不能如愿去做,便希望自己的友人能动手做未竟的事情。总的感受是,陈氏在晚年,又回到学者的状态,立足于学术,去实现在尘世中没法完成的事业,也可说是1种归宿吧。1940年3月9日,致台静农的信说:

静农兄左右:兄与老舍来此小聚即别,未能久谈为怅!闻兄返白沙时颇涉风涛之险,甚矣,蜀道难也。魏建功同学倘已到白沙,请代向其乞赠《天壤阁甲骨文存》1册寄下。甲骨文以最初王、刘所及最近研究院所获者为最可靠也。闻蔡先生故耗,心颇悲痛,留白沙之北京大学同学有举动否?留江津者不知有几人,能会合而公祭之否?

此信写得很是凄凉孤寂,但又含有学人的风骨,全不像在党内时的躁气。隐退江湖,对1位曾叱咤风云的人物而言,心绪是复杂的。老舍与台静农的光顾,确给他带来1丝丝快慰。在他看来可信任者不多,唯有那些像台静农1样的书生,倒让他感到了温情。此时“54”的旧友多已逝去,蔡元培、鲁迅、钱玄同的病故使其哀凉不已,身旁可谈心者,惟旧京的几位故友。台静农外,沈尹默、魏建功和他均好,学界还有1片净土,有真人聚集于此,那是不胜高兴的。在4川江津这样1个偏僻之地,陈氏也常遭到谎言的攻击,比如有人诬其从国民党那里每个月得300元现金,他只好请台静农这样的友人出面辟谣。对外交往的时候,也苦于人心之险恶,像王云5这样的出版家,对陈氏的书稿压了好久不得出版,在他看来,落难之时,只是“认得权势,不认交情”,殊可叹也。看陈氏晚年的信札,觉得是大彻大悟,已把红尘读透有哲人之思。其状与鲁迅是有几分类似的地方的。

坦率地说,陈独秀在学问上,是独步学林的。他曾拟作《宋末亡国史》、《明末亡国史》2种,惜未着手。而完成的《小学识字教本》却让人惊异,有智者的光芒。他读书很多很杂又能看出破绽,在不疑当中生疑,是很有锐气的。如1940年7月10日致台静农说:

静农兄如握:1日函及前1函均收到,编译馆书向归商务出版;其预算中想无印刷费,特地筹款刻弟书,恐怕是1句搪塞的话,倘陈馆长真拟刻弟书而又筹款不得,无妨将续寄之稿费5千元全部份或1部分收回利用,最近寄来之3千元,弟还没有付收据,收回手续尤其简单也,可否以此意告之陈馆长,请兄酌之。弟日来头痛大致已好,惟耳轰头昏重仍如旧。阳、入应统于阴平,自顾炎武至黄季刚古韵分部,阴、阳、入分列,均根本毛病,惟戴东原合阴、阳、入为9类方法极好,而分合亦未尽当,例如不知歌、寒、曷等为1类,友、清、锡等为1类,摸、唐、铎等为1类也,如此之类,不克悉举。建功兄《古音学》1书,弟未读过,不知其意见与鄙见出入如何也?兄手边倘有此书,能寄借1读否?

政治舞台上是个斗士,治学当中也火眼金睛,人生与学问,确不能明显分开的。以他那样广阔的文化视野,晚年何以对小学产生兴趣,且研读很深,对后人而言,或许是1个谜。语言与音韵,陈独秀晚年信札,离他的文化信仰仿佛有着遥远的距离。有时仿佛又互不相干。但细细1想,语言文字学,乃文化研究的出发点,也可说基础的劳作。思想与思惟有关,思惟又是语言的思惟,探讨文化,如不落实到语言问题,有些事情便不好讲透。如此说来,他做的是基础的基础工作,又是很苦很深的探讨。陈独秀回归到这个世界,心灵是充实而欣慰的吧。

分享: